十板子!”
吴珍正听爹娘争执,万不想突然自身难保,眼看众衙役领命,提着棍棒逼将上来,他只觉得六月飞雪,惊呼道,“跟我有甚么关系啊?打我做甚么啊?你们不要过来啊!”
十数衙役听着前知府夫人咆哮公堂,早已噤若寒蝉,终于等到事做,各个奋勇当先,两下就把吴珍按倒在地,挥起长棍,重重砸下。
嘭!
“啊——啊……?”
吴珍喊到一半,突然发现,竟然……不是很疼?
嘭!
又是一棍砸下,吴珍这才发现,那杖头一边触地,听着声响可怖,其实大半力气,卸在地上。他悄悄抬头一看,虽然看不清父亲的神色,但却忽然福至心灵,等下一杖打下之时,便嚎叫出声:
“娘——!”
吴承听见闷闷杖声,看见玉仙震惊愤恨的神色,忽然有了新生的底气,冲着堂下断声骂道:
“你也配提贤良两字!当年你,你斗大明珠视鱼目,待飞凤凰认草鸡,攀折灵芝当蓬蒿,错摔瑶琴作柴劈!凭你落花有意,再随流水,我却无心,去拾那塘底堕泥!”他思及当年玉仙辱他,将他比作泥地泼水,难扶难收,只觉得哀痛之极,“休道复合重归,再言当年情义,简直污了本官的耳朵。”
玉仙听得此言,只觉得荒谬不过,连正在挨打的儿子也顾不得,竟然潸然泪下,悲声问道,“我当年说你,难道说错了么!”吴承不料她恸哭失声,不能作答,就见她并指直指堂上,大笑道,“我跟你复合!你自掂自量,称上一称,连皮带肉,重有几两,带筋连骨,重又几斤!你忘德负恩,不仁不义,就休怪世人看得你轻!”
一丝怜惜,转瞬而逝,吴承复漠然道,“好啊,你当年覆水逼休,我今日泼水还礼,倘若覆水收得起来,你我有缘再聚,倘若覆水收不起来,终此一世,再不相见,各赴东西!”说毕,扬起一盏茶水,尽数泼在地上。
吴珍身上板杖不停,哪怕衙役有意放水,也是实实在在地挨揍,十几、几十杖接连着打下来,他总算痛得眼前发黑,自臀至腿,浑似失却知觉一样。这一场闹剧至今,他听见父亲断情绝义之语,心下大呼不好,当机立断,放声喊道:
“冤枉啊!小民冤枉啊!义父!府尊!青天大老爷——!”
吴承恍然惊醒,挥手叫停。吴珍看准时机,就地一滚,强忍半身剧痛,趁着无人注意,眼疾手快,飞速地把地上一纸遗书塞回怀里,又一把抱住玉仙双腿,哭道,“娘,我身上疼,我疼,我们回家,我们回家罢!”
玉仙心如刀绞,跪地抱起儿子,浑身战颤不止。吴承几次想要开口,到底只是坐回椅上,吩咐道,“寻条门板,把他抬了回去罢。”
幸而牧义未走,几人寻了一户好心人家借宿。玉仙衣不解带地照顾幼子,直到傍晚,吴珍低声道,“娘,我们多留几天罢。”
玉仙垂目道,“留甚么留,我们回家。”
吴珍不敢再劝,就又求道,“娘,你抱抱我。”
玉仙鼻尖一酸,吴珍扑进她的怀里,声声哭道,“我原以为是义父成了爹爹,想不到爹爹没了,义父也没有了!娘,娘!”
他虽然说着义父,话下之意,却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亲生母亲这边。玉仙心中感动,也陪他落下泪来,又哄又劝,说了好一会子,等吴珍沉沉睡去,她才起身离开。
吴珍听着母亲远去的脚步声,再度睁开眼睛,双眼之中,澄明如镜,摊开手掌,手心之上,正是玉仙时时佩在身旁的,一枚传家玉佩。
午后,牧义之母周氏坐在府衙三堂之中,终于等来了下衙的吴承。
吴承见到妇人,当即大礼要拜,周氏连连阻拦,吴承只道,“若无恩兄当日,便无下官此身,还请恩嫂在上,莫要推辞!”
周氏长叹一声,从身上取出揉得皱皱巴巴的书信一纸,并玉佩一枚,吴承正自疑惑,就听她恳切言道,“府台大人,我家丈夫早逝,你们当时的恩怨,我一概不知。可是,自己家里甚么情况,我却不能装聋作哑。当年那时,就是卖了我们,也凑不出五十两银子的路资。”
吴承悚然一惊。
周氏硬把玉佩塞进了他的手里,又道,“我家祖上积贫,又哪里有甚么传家玉镯。吴弟啊,你是冯家之婿,不会不知,当年冯氏一门,因山中一石原玉起家,这玉佩,与你当年收下的镯子,是否系出同源,大人找人——一验便知。”
在吴承飞马赶往户县的路上,他慢慢地想起来,当年他离家之前,妻子手中,分明还有几亩田产祖业。
为甚么,在他与亲子相逢之日,吴珍会贫窘成那个模样呢?
冯玉仙已经不想见他了。
城中才是深秋,乡下已有凛冬之景,细细的浅溪结冰不化,衰草下露出干涸的冻土。玉仙远比两日之前平静得多,她向他道:
“覆水难收,往事不追,府台大人,我们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。”
吴承再想开口,玉仙已经转身关上了房门。
当